论未完成
我总被一些奇妙之物震憾着,然而它们是残缺的,舒伯特的《末完成》交响曲只有两个乐章,曹雪芹的《红楼梦》只有八十回,鲁宾斯坦的肖邦曲集没有练习曲。当欣赏这些作品时,我都怀着惋惜之感,感叹造化弄人,总让美丽的声音在高潮处戛然而止。同时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这些残缺的作品都是创作者留下的最优秀的宝物呢?
每天夜里,在进入梦乡之前,我也有淡淡的遗憾。早晨,我总把一大沓练习册装进书包里,怀着对一天的美好憧憬,开始一天忙碌的校园生活。但事实上,我能完成的远没有这么多。因此,有些练习册总是“空游一回”。尽管我心内常常抱怨书包过重,却宁愿天天背着这些用不着的书,背回一丝遗憾。
有一回,我答应一位学钢琴专业的师姐,要发我弹的曲子给她,却迟迟未能录音。音符读不下来时,寻思着熟练以后就录下来;当熟练以后,有发现感情基调把握不准;当把握了感情基调,与钢琴家的录音一对比,又失去了录下来的胆量。一首曲子磨了好几个月,还是没有录成。我似乎觉察到自己是在寻找天边的夕阳,看似在不远处,其实遥不可及。
或许在生活中,我们才有完成的感觉。谁也不会因为自己的某件作品的终结而认为自己“完成了”;也不会因为某次升职而认为自己“完成了”;甚至化解某种矛盾,解决某处难题后也未必觉得“完成了”……“死而无憾”总是每个人的美好愿望,而却总是心愿未了。我隐隐感觉到,“完成”是否本来便是“实现完美”的外套,纵然它未曾被说破。
在我们眼里,完成的作品太多了,大多数奏鸣曲、交响乐都是三、四段体,大多数的小说都有开端、发展、高潮、结局。当我们将未完成的交响曲。小说拿来和它们对比,发现除了结构的欠缺外,不再有其它缺失之处。而结构,不过是人们习惯的一种形式,如果舒伯特的《未完成》交响曲是现代作品,恐怕无人会说它未完成,因为四段体的结构已经渐渐不被看重。因此,“未完成”不是创作者独有的感觉,而是大众能体会到的,而“完成”只是结构的完整带给旁人的错觉。
我想许多未完成之作是极优秀的作品,这并非巧合,它是创作者丰富的才思与谦逊的创作态度的结晶。假如马克思没有卓越的预见才能和分析能力,他的《资本论》可能早在生前就完成了,当然内容也不会如此丰富;假如鲁宾斯坦没有谦逊的态度,他也应该在生前就录完肖邦全集。未完成的作品中,蕴涵了创作者多少苦思,这是对艺术何等的责任心!容我谬言,如果马克思多活50年,他的《资本论》也许也写不完,舒伯特也未必有胆量续写未完成的交响曲。
当今高速运转的生活中,也许我们更需要面对“未完成”的勇气,完整的形式包裹下的粗糙之物是没有多大意义的。而当我们孜孜不倦地追求时,是否也能给自己增加一份未完成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