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斯塔科维奇的康塔塔“拉辛之死”是一部恢宏的杰作,叶甫图申科的诗与肖斯塔科维奇的曲深刻揭示了农民英雄与民众看客的性格和观念。与鲁迅在《狂人日记》等作品中描绘的看客与勇士如出一辙,都是对落后农业社会人的精神的精辟描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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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关于肖斯塔科维奇晚年杰作《斯杰潘·拉辛》
苏联伟大的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曾被当代最杰出的大提琴家罗斯特洛波维奇形容为二十世纪的贝多芬。笔者认为此评价甚为中肯,这并非仅因罗是肖的学生和朋友,也并非仅因他们都曾经生活在同一个政治制度下,都用各自的方式对强权进行反抗,并非因他们相知甚深。肖斯塔科维奇的意义,毕竟大于多数人对他的理解。
在人类社会的历史长河中,哪个时代、地域、民族都会出现直面惨淡,直面黑暗,不畏强权与厄运的抗暴者。他们用生命、意志和勇气传承着人类最伟大的精神血脉,他们可能只是黑暗里的一小柱烛火,却足以使人类心灵之光不灭,这份沉重的名单便将继续开列下去。贝多芬、肖斯塔科维奇、罗斯特洛波维奇自然都属于这个序列。当然,我们还不能漏掉显隐于本文和音符之间的主人公斯杰潘·拉辛。他们的意义绝不仅限于文化和艺术,不限于政治和历史,他们的思想与言行是真理的一部分,作用于全人类。
自然,肖氏音乐的普及程度和接受的广度,可能不及贝多芬,而要弄清前者到底有没有后者伟大,这是音乐史家和理论家的问题,我是个聆听者,只在乎他的音乐有否把我渡向心灵的彼岸。在二十世纪,还没有哪位作曲家的作品拥有如此多的人文内容和精神信息,也似乎没有哪位拥有如此坚定的道德立场,当然也没有谁像肖氏那样曾承载了如此沉重的生命压力(并非仅仅在精神方面)。很少有人在如此压抑的时空里渡过了大半个人生,就像没有旧中国的黑暗便难以造就鲁迅一样。在我的心目中,肖氏与贝氏一样,都是勇于挑战命运的斗士,都用伟大的作品见证了时代和人生,而这些作品都昂昂然超越了历史,永恒地振奋和升华着我们的精神和灵魂。不错,也许肖氏作品不若贝多芬那样最终走向四海一家的大同之境,然而肖氏作品中的悲哀与苦难就仅仅是俄罗斯民族的吗?肖氏的后期作品确没有贝氏的光明,但却同样地辉煌;没有贝氏的傲气,却有同样的傲骨。至于技巧之高超,结构之精密,语言之凝练,内容之深刻,气势之宏大则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肖氏晚年,政治环境已较宽松,但肖氏作品中的批判性和讽刺性并未改变,只是锋芒稍敛,更内省含蓄。作品的规模相对缩小,但结构更紧密,语言更洗练。言不由衷的作品少了,立场却更为凸现而格外鲜明。
声乐交响诗《斯杰潘·拉辛》(有些地方简译作《拉辛之死》)乃是肖氏晚年非常重要的作品,是为男低音、合唱团和管弦乐而作。但因录音版本不多见,在主要靠听唱片了解和感受音乐的中国爱乐者中,很少听人提及。肖氏晚年,极爱用声乐体裁,我很能理解肖氏采用这一形式的动因,所谓“弦不如竹,竹不如肉”,没有什么比带唱词的人声更能直接而有效地表达人的内心了。大家也不应忽略,俄罗斯本来就是能歌善舞的民族,歌唱之于俄罗斯,实在是最妥帖的文化符号,更何况这部作品的唱词出自苏联诗人叶甫图申科之手。爱乐者们不会忘记,肖氏的第十三交响曲《巴比沟》就直接用叶氏的诗谱曲。作品《拉辛之死》的杰出,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叶甫图申科豪迈而富于激情的诗笔,他以简洁而粗砺的风格有力地刻画出一个栩栩如生的反抗者形象,与肖氏高超的音乐手法交相辉映。用现在时髦的话讲,叫做强强联合。
斯杰潘·拉辛是十七世纪著名的哥萨克农民起义领袖,作为反抗沙皇的专制与暴政毅然率众起义,五千多人的起义军包括哥萨克族人、农奴和失去土地的农民,起义遍及伏尔加河流域至里海地区,一年时间便攻占了察里津等重镇,逼近皇城莫斯科。1670年10月,在辛贝斯克附近被沙皇军队击败,拉辛被俘,1671年6月在莫斯科被处以极刑,拉辛英勇就义。从此,斯杰潘·拉辛威名远播,震撼整个俄罗斯,其事迹以多种艺术形式在民间流传,较有名的是克尼连科夫的雕塑“拉辛与他的义军”,卡明斯基和刚介绍过的叶甫图申科的诗歌等等。而其中最著名者,莫过于俄罗斯油画大师,巡回画派的杰出代表之一苏里科夫的油画杰作《斯杰潘·拉辛》。笔者少年时代,曾多次在父亲收藏的画册中欣赏过这张作品,画中描绘的拉辛斜倚于一艘帆船的甲板上,陷入沉思,双眼直视观众,又像眺望远方,目光深邃、锐利、坚毅,像要穿透人的内心,令人印象深刻。而恰好,这一令人难以忘怀的眼神再次出现在后文将要介绍的一张唱片的封面,照片上的肖斯塔科维奇深藏于镜片后的目光,更使人刻骨铭心,相异处,是比拉辛多了一份焦灼和忧虑。当年买这张唱片,也因为这个眼神,当时国人对肖氏尚不了解,因一个眼神而买一张价格不菲的唱片,也算稀奇。无巧不成书,将要介绍的另一张唱片,封面也是一张描绘拉辛的油画,作者是俄苏之交一位独具个性的画家彼得罗夫·瓦特金。不过作品在风格上吸收了俄罗斯圣像画和民间艺术的手法,与苏里科夫的现实主义的写实画法完全不同。
《拉辛之死》是部充满哲理的力作,继承了莫索尔斯基以来的俄国交响音乐传统。读者不要忽略,莫氏是肖斯塔科维奇最喜爱的作曲家之一,其为人处事的方式对肖有直接的影响,肖氏曾模仿莫氏,自比“癫僧”。而肖更曾为莫氏的歌剧《包里斯·戈东诺夫》和声乐套曲《死亡歌舞》配器。莫氏生涩、粗犷、率直、有力的风格曾深深打动过肖氏。当然论作曲技术,肖氏要比莫氏高出太多了。这部《拉辛之死》气势恢宏,震撼人心,作品表现了反抗专制和强权,向往自由幸福的大无畏精神,深具悲壮之美。它在形式上为单乐章,大致上分为四个段落:
第一段:中板,在莫斯科红场上,气氛阴森压抑,拉辛被带往刑场。“他们把拉辛带来了”这句唱词把描述场景的合唱打断了数次。皇侯贵族得意洋洋,群众则起哄围观,这里安排一段女声合唱的插曲,讲述妇女们在梳洗后一起去观刑。肖氏为表现民众的愚昧与麻木特意加了很多刺耳的和声以表现吵嚷喧嚣。合唱团以滑音唱出许多象声词,这一手法非常现代,接着合唱平静地道出了拉辛的出现:“一辆白布马车上站着他”。
第二段:行板。狂热的舞曲表现了民众的暴怒和亢奋,他们对拉辛唾骂羞辱。而面对这一切,拉辛保持了高贵的沉默。“唯有他脸上掠过一丝苦笑”。骚动平息,开始了拉辛的独白,他悲愤地向百姓们说:“你们唾骂的人,正是为你们谋求幸福的人。”合唱重新活跃起来,审判者说:“你这个叛逆!”,拉辛庄严回答:“我背叛的是贵族!我错在半途而废,还相信会有个好沙皇。”音乐转向明朗,逐渐觉醒的群众以合唱作答:“你死得其所”。
第三段:中板转小快板,拉辛面对统治者毫无惧色。这里的唱词发挥了诗人叶甫图申科过人的想象力:把斧子上的蓝色寒光同伏尔加河蓝色的河水相联,一段柔和的合唱使人暂时摆脱了死刑带来的恐惧。独唱继续交待死刑场景,拉辛从容面对刽子手:“来吧,斧头”。合唱爆发出高潮:“人头落地,鲜血喷涌,死得其所,死得其所!”
第四段,快板转中板,人们惊呆了,广场上一片死寂。跳蚤从穷人的破烂的衣衫上跳往富人的皮衣。这一动一静,堪称神来之笔。当人们清醒过来,听到三下钟声,那滚落地上的头颅突然睁开双眼,怒视沙皇,牧师上前企图合上拉辛的双眼,但失败了。此时音乐越发激扬狂放,在凯歌般的气氛中,合唱唱出终曲:“那头颅面向沙皇朗声大笑!”这个带有超现实主义色彩的结尾为这部作品带来一个真正的、完美的高潮。